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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 轉變中的老媽    / 蔡碧雲    2013年11月9日

　　老媽現年九十四歲，四肢健全，尚可走動，只是腦部有些退化，從舊照片中可看出年輕時的老媽，雖不是什麼大美女，但在早期農村她算是清秀佳人，尤其是膚質白晰令人激賞，她雖未受過教育，卻有不錯的氣質，很多人誤以為她是日本人。目前雖已高齡九十四，在她臉上更找不到老人年常掛臉上的老人斑，如果不是今年瘦了下來，也看不到一絲絲的縐紋，我和家妹每次閒聊時，常說：「我們的老媽真的天生麗質。」可惜這麼好的膚質和臉蛋，卻沒有遺傳給我們姊妹，這可能如人言：「好種不傳，歹種不斷吧！」

　　我印象中年輕時的老媽，個性溫柔，和藹可親，話不多，有耐性，是個左鄰右舍稱讚的賢淑母親，父親則剛烈、正直、脾氣有些暴躁，兩個人幾乎是成強烈的對比，所以在家，可能生活壓力大加上大男人主義作祟，而變得易發脾氣，每遇此，我們兄弟姊妹個個全都噤若寒蟬，老媽更是無聲以對，不敢反抗，有時忍不住也會小聲頂撞一句，但也因此換來父親暴力相向，當小孩的我們都會同情母親，覺得母親怎麼這麼軟弱，但我們卻愛莫能助，徒呼奈何？

　　民國五十五年大哥出國留學，沒幾年弟弟們也相繼跟隨大哥的腳步全都出國深造去，直到民國六十四年，父母也移居美國，父親有受過日本高等科教育，出國後父親體會外國男人都貼心的對待女人，所以觀念大為改變，相對的個性也改了不少，老媽仍是一位溫柔的賢內助。

　　老媽到了八十歲後返台定居，個性變得猜疑心很重，當時我父親罹患僵直性頸椎炎，全身無法動彈，只好聘僱菲傭照顧，沒想到老媽對於外傭不只排斥，常把外傭罵哭，外傭幾乎都待不了半年，每來一個罵跑一個，來二個罵跑一雙，害得我每半年都得重新申請新外傭，不但得多花錢請醫生重開證明，也多浪費了仲介費。倒是我父親比較能體諒外傭的辛勞，常勸我老媽，要以同理心對待外傭，她們辛苦遠渡重洋離鄉背景的來這服務，何苦為難人家？但苦勸沒用，越來越變本加厲的挑剔，更懷疑外傭會偷她的金飾，其實是她自己東藏西放的，不多久忘了存放位置，找不到就大聲嚷叫她的首飾不見了，且斬釘截鐵的說：「一定是菲傭偷走了。」現在菲傭已離開了要不回來了，父親和我則告訴她慢慢找一定找得到，因此我得抽空幫她翻箱倒櫃一番，最後終於幫她找出來，她這種現象一直重複無數次，後來我甘脆不予理會，知道她老毛病又患，但沒多久，倒楣的是我，有一次找不到項鍊，就誣賴到我頭上，這次不是外傭偷了，換成我偷的，對這樣的老媽，真的有理說不清，最後項鍊也是原封不動的放在她自己的抽屜裡，真的無言啊！

　　或許老媽上了年紀，腦筋真的糊塗了，疑心病更重了，二年前又是歷史重演的，懷疑看護把她年輕時自己做的背心偷走，還有一條用了三十多年的浴巾也一併偷走了，怎麼向她解釋都聽不進耳裡，後來當然又是幫她找回來，但她回過頭來怪看護幫她放錯櫃子，其實她的衣櫃都不准她人去動的，越老嘴巴越硬，自己錯總是死不承認，只會怪罪別人頭上。

　　三年前，我父親過世，她精神頓失衣賴，心情個性更是一百八十度的轉變，早期那個溫柔賢淑的母親不見了，那個有耐性，不多話的老媽不見了，左鄰右舍人人稱讚的老媽不見了，現在的她常無俚頭的把菲傭罵得一頭霧水，使得菲傭又紅了眼眶，一見如此，我只能告訴菲傭，妳是我聘僱的外勞當中表現最優秀的，阿嬤生病了，頭腦退化了，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所以愛啐啐念，妳要有耐心對待阿嬤，然後還得說些笑話舒解菲傭的壓力，並透過仲介再度安撫，幸虧這位菲傭很善解人意，努力守住自己的崗位，知所分寸，她真的是一個難得的好幫手。

　　對於轉變中的老媽，我也莫可奈何，受兄弟之託，無償的為自己父母服務，當然更要毫無怨言以報父母恩，現在的老媽腦部也退化到如三歲小孩般，然小孩如海綿可慢慢教，慢慢講他們遲早學得會，聽得進，如今的老媽想溝通更困難，凡事都自以為是，現在講話更像是如謝金燕唱的姐姐跳針、跳針又跳針了，我與老媽日夜相處，每天都得聽她重播一樣的話題十幾次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，如果是你會不會聽跳針的錄音機而心煩呢？以前的我也是耐性十足，現在則被老媽磨得越來越心煩氣燥了，將近進入憂鬱症加躁鬱症的狀態，幸虧把情緒轉換到寫作上，多少舒解些壓力，知道改變不了對方，那就轉念改變自己吧！

　　家裡有這樣的老人，當然為人子女都希望能儘點孝心，父母之恩昊天网極，誰不知道，假若日夜處在這樣的氛圍環境中，沒遇到的，他們只會勸你要有耐心啊！再活也沒幾年了，就忍忍吧！是啊！我也想如果真能十幾年來都忍了而毫無怨言，那這種該是非常人了吧！問題是你們沒真正的相處過，你又如何能了解箇中滋味？又如何能體會照顧者的心情呢？長年累月久了，感覺不知是老媽在磨練我，還是我也在磨練老媽？我深深感受到，人老了，失去了老伴，是孤寂而沒有安全感的，尤其是我老媽不識字，生活圈又小，每日只能活在自我當中。

　　目前的老媽又變得喜歡依賴藥物，不管吃的，擦的，只要能拿到，就如獲至寶般放心微笑，上個月皮膚溼疹，看了醫生，給了藥膏是二個星期的份量，沒想到三天後告訴我藥用完了，問她怎麼用那麼快，她卻回妳一句，醫生給的藥每罐量都那麼少，不夠擦，問明使用方法才知老媽是把藥當乳液在使用，後來當然把領回的藥膏扣留，需要時依醫生指示幫她擦塗患部，現在雖已痊癒卻經常說還在痛癢，不得已，只好去買一大罐皮膚保養乳，再買些如醫生開的一樣大小藥盒，把它分裝，假冒是從醫院拿回的藥膏，現在使用後她告訴我，這次的藥膏比較好用，內服藥也如是，後來請醫生開維他命之類的就好，她吃了一粒隔天早上興高彩烈的告訴我，昨日醫生給的消炎藥超級好用，今天感覺好多了，把維他命當消炎藥，聽了是不知該哭還該笑，但心裡是酸楚的，明知是用另一種不相關的替代品應該算是欺瞞行為，但妳又能奈她何？我也不知這種善意的欺瞞是孝或不孝，只要讓她感覺心安，至少是有某種安撫作用又不會造成傷害就好了。

　　轉變中的老媽，問題是一蘿筐的，我也只好轉念改變自己，調適好自己的心境，盡力照顧好她的三餐，生活起居以及注意她的身體狀況，畢竟這一生我們是母女一場啊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