農夫教授 / 曾寬
李慶雄是留美學人,個子矮而黝黑,嘴上永遠掛著一副善良而有智慧的微笑。
我叫他李教授,因他是一所技術學院機械系講師。
他叫我老師,因我是他的講師,社區大學的鄉土文學講師。
我的習慣,中間休息時間,會遠離學生,躲在無人的角落裡偷抽香菸。
而他,很奇怪,眼尖腳快,都會尾隨而來,且不在乎吸二手煙,跟我纏磨半小時,叫我不得喘口氣休息。
「嘿!嘿!嘿!」這是他習慣的開場白,意思是「我來了,想跟『你』抬槓。
抬什麼槓,當然是文學事,真煩,上課已談文學,下課還談文學。
不過,這個機械系教授,文學真不賴,他不只聽我的課,還經常造訪陳冠學,且不斷地創作,一次投稿就得了大武山文學獎第一名,不是青出於藍,而是深藏不露,一出手就一鳴驚人。
他和我的關係,似僅於此罷,我作如是想。
可是,有一天,他帶來一個美麗的女教授,專程來拜訪我。
起先,我狐疑,以為自己喪偶已久,他帶她來相親,那還得了,她是教授,我想都不敢想啊!
其實,我是庸人自擾,自作多情,他和她來自花園,專程送我幾盆盆景。
「是自己種的盆景,我有一甲多花圃,吳教授也喜歡園藝,常到我花圃作義工。
」李教授笑嘻嘻地說。
「對,我喜歡種花,可是,我沒錢買田,所以常到他的花圃作沒錢的工。」吳教授解釋著。
一甲多花圃,好大的花圃,他是教授,怎麼會有時間搞文學又搞花田呢?
我沒興趣跟他倆談文學,而急著要求去一睹他的一甲多的花田。
汽車沿著西勢溪畔小路慢行幾分鐘,才抵達李教授的花田。
花田的確夠大,沒有圍牆,亦無鐵絲網,全以檳榔樹跟鄰田為界。
工寮座落於田前,亦就是在西勢溪堤前,不像工寮,倒像農舍,倉庫、廚房、客廳、臥室一一具備,更難得的還有書房。
花田一半栽種單一顏色的劍蘭,其他則是盆景及可以移植的花木。
對花來說,我等於白癡,不懂花木名稱,也不懂牠們的價值,不過我對李教授買田於此卻頗有興趣。
他的老家是在萬丹,萬丹的田地多的是,為何選在老遠的西勢買田種花?而且,他的田地偏僻又幾乎無路可通,是借著溪畔小路才勉強進入的。
那個漂亮女教授,已進入網室工作了,李教授說,不少的男女同事,跟他一樣喜歡來此作苦工,幾乎把這裡當作她們的花園了。
李教授是利用下班時間經營花田,一個人的力量不夠,好在有好多同事自動前來幫忙,他們來此找苦吃,唯一的報償,就是可以拿盆景回去擺飾,且可經常更換,讓他們的家綠意盎然。
李教授陪著我繞視花田,邊走邊說花田的瑣事,且不待我問便說出他在此買田的理由,他指著從塑膠管湧出來的井水說:
「我跑遍附近的鄉鎮,就發現此地種花最棒,泥中帶沙,而且,這裡水源最豐富,水都是由地底湧出來,省了好多水電費。」
李教授是學機械的,對水資源也頗有研究,他說,他的田地以前是西勢河壩,接麟洛溪、隘寮溪,地勢東高西低,西勢溪剛好在最低位置,隘寮溪的伏流,自然而然地在此湧出。
當然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湧出泉水,乾季一、二個月也須靠馬達抽水,不
過,他到處察訪,屏東平原湧泉最久的應該是在他的花田。
倆人來到農舍前的西勢溪,不可思議,上游的麟洛溪流水量小而緩慢,眼前的西勢溪卻是水勢盛大,而且溪面寬闊,可說是東港溪流量最大的支流。
我不明白的是,同樣是隘寮溪的舊河道,為何麟洛溪形同涓涓細流,而西勢溪卻滔滔而流呢?
「曾老師你知道嗎? 西勢溪溪底都有湧泉,尤其此段最多,水流才翻滾澎湃起來。」
似乎是心有靈犀一點通,李教授說出我心底的問題,且還說出他心中的遺憾:
「溪水渾濁且缺氧。」
「有魚兒嗎? 」我問。
「有,是吳郭魚,琵琶魚。」李教授面色凝重地:「琵琶魚是外來種,是溪霸,適應力強,體型又大,最可惡的是牠們會鑽溪堤,若沒有水泥護堤,牠們就是溪堤崩塌的元兇。」
我還能說什麼,我覺得東港溪真有雅量與包容力,毫不拒絕地接納來自四面八方的髒水溪,沒關係,只有幾十公里長,就可把託運的髒水送入台灣海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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