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編纂《屏東阿拔泉庄ㄟ故事:高樹源泉村誌》手札

 

/ 林俊宏

 

一、寄託懷念阿母ㄟ心情

    儘管時代在變,社會風氣、自然環境和生活模式在變,人際關係也日漸疏離,然而我懷念故鄉:阿拔泉的心情沒有變。到外地求學、就業45年,繞了一大圈,經常縈繞心中的是童年跟同伴在廟埕玩耍嬉戲、赤腳走路上學、假日放牛、下田拔草的往事,在阿拔泉成長的記憶。

壬辰(2012)季冬,慈母撒手長辭,守喪期間夜深沉思,她一輩子生活在阿拔泉,相夫教子,操持家務,下田耕種,飼雞養豬,每天忙得團團轉,偶而與左鄰右舍閒話家常。因長期操勞,晚年病痛纏身,沒有享受清福,不捨阿母就這麼走了,考慮應該為她做些事,拉住一條日後可以回憶的「線」,而編纂阿拔泉庄誌不失為有意義的選項。藉此轉化失親之痛,為開庄百餘年來,先人走過漫漫長路,流汗墾拓家園的辛勞,留下一份紀錄,當作報答慈恩萬分之一的心意。

    經徵詢村長伯和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的意見後,即拋開各種顧慮因素,邀陳耀安兄共同編寫庄誌。

 

二、寫下庄人的生活樣貌

  歷史像一面鏡子,映現時光流轉中事物蛻變的樣貌,若能藉文字、圖像留下記錄,則可給後人瞭解得失緣由。個人可以編年譜;家族可以編家譜;鄉鎮村里可以編方志;當然,官方纂修正史,乃歷代當政者關切的傳統。

  偏遠的農村小庄阿拔泉,先祖陸續從外地遷徙而來形成的聚落,親族大多比鄰而居,互濟有無;若同姓則以叔姪相稱,注重長幼倫常,互相關懷照料。庄內常見男女婚嫁結為姻親,自然構成綿密的人際關係網絡,故有「菜瓜藤,肉豆鬚」的俗諺。

  庄人樸實厚道,務農維生,雖然經濟困窘,休閒生活中也有些許歡樂,讓人感動的事物默默地印記在鄉親心底。當我們在社區聚會時提到要編寫庄誌的話題,耆老們就興致勃勃,滔滔不絕的談往事——生命中珍貴的故事。

  如日治時代林少貓抗日事件,本庄人並沒有參與,卻莫名其妙慘遭日軍誤判砲擊,草厝焚毀;清庄多人被逮捕、砍頭,在庄郊挖坑埋了,至今僅獲悉其中1位受難者姓名,其餘都成為無名冤魂。當時禁止家屬領回屍體埋葬,清明節無墳墓可以祭拜,所以,其子孫以「無頭祖先」稱之,流露悲憤、無奈的心情。我們從日本官方編《臺灣總督府警察沿革志》第二編上卷找到這件史實的記載,證明庄人口述慘案並非訛傳。

  清明節下午,在陳惡人墳前首次聽到其兒孫談起他義務為人治病的故事。原來陳氏為前文建會主委陳其南的祖父,擅長用草藥醫治被蛇咬傷的症狀,救活不少人,贏得鄉親敬重,故有「蛇醫生」的雅稱。陳氏不識字,怎麼學習、看懂藥方而對症下藥呢?我們請其孫女陳妹口述,採錄了這則故事。然而,令人好奇的是傳授秘方給陳氏的唐山師傅,來無影,去無蹤,也未留下名號,記下這項「美麗謎團」:〈蛇醫生ㄟ師傅〉。陳其南在〈關於阿拔泉的二、三事〉跋語,也歷敘「陳家祖傳的治蛇傷秘方」的來龍去脈,並附秘方樣張為證。

  傳統的農村社會,地理風水方面難免會有附會之說。本庄也有睏虎穴、龍穴的傳說,曾經有人因年節祭拜時放鞭炮,驚醒睡夢中的老虎,出而傷人,引起疫情,多人亡故,請乩童設香案祭拜,祈求神明庇護才平息。傳言歷歷,深植庄人的記憶。

  茶餘飯後也有人提起由於此龍穴,庇佑本庄有兩位博士被聘為國策顧問。此為臺灣漢人移民社會普遍存在的相信堪輿現象,信者恆信,姑記之。

 

三、阿拔泉為何不見平埔族人身影?

  清代、日治時期「阿拔泉庄」行政區域,包括阿拔泉、青埔尾、大路關寮、溪埔聚落。日本官方於明治42年(1909)調查:港西上里阿拔泉庄平埔族12戶,男21人,女35人,計56人。這項統計資料未列出住所,無法確定12戶平埔族人是否住在阿拔泉?

  本庄先人之所以從各地輾轉遷徙而來,唯一的理由,就是為了討生活,讓家人三餐吃得飽。一般家庭窮困,加上不識字青暝牛,根本不懂記錄血脈源頭,世系傳承的家譜資料。挨家逐戶詢問祖籍,十之八九搖搖手說沒宰樣;只有少數知道幾代前的資訊,如張家子孫肯定的說日治時代從船斗(因洪水而廢庄)搬來;林氏祖先清代從內埔犁頭鏢(今黎明村)遷居。我們再到墓仔埔墓碑找線索,有一座某氏女祖先墳墓,卻無男祖先的,其子孫說不清緣由。猜測某氏以前為平埔族人,今已漢化,無證據判斷其族別。

  實地查訪獲悉,陳氏祖先清代從加蚋埔(今泰山村)遷來;盧氏後人回憶父祖輩曾祭拜阿立祖。嘉蚋埔是馬卡道平埔族生活圈,拜阿立祖為平埔族人的習俗。但是,他們的日治時代戶籍謄本「種族」欄,都記載「福」(指福佬),而民國70年(1981)編《高樹鄉志》謂:源泉村居民多為閩籍。不禁懷疑其中記載的真實性。

  還有我阿嬤姓潘,娘家在內埔隘寮,外曾祖父經營銀器買賣,與山豬門原住民往來,大女兒過繼德文魯凱族頭目為養女。由阿嬤的外貌、黑齒習性和用詞(如「走鏢」),推測她為平埔族後裔。曾數次向她確認,都回答:憨孫仔,不是啦。她可能不希望被譏笑為「平埔番」,而一直掩飾身分。假使前述的推測沒錯,則我應具有四分之一平埔族血統,然而,在我的戶籍、身分登載上完全看不出來。

  馬偕醫院輸血醫學研究室主任林媽利「非原住民臺灣人的基因結構」研究指出:85%的臺灣人帶有原住民血緣,也就是由平埔公、平埔嬤、唐山公、唐山嬤、高山公、高山嬤及少數外國基因一起建構。

  阿拔泉庄鄉親應有平埔族後裔,可惜找不到文獻與戶籍資料佐證,田調也查不出線索,故村誌付諸闕如,眼睜睜看平埔族祖先在阿拔泉庄發展的舞臺上消失,連可能出自平埔族語的庄名「阿拔泉」究竟何義?都無法確切解讀,這是村誌一大缺失,身為編纂者深感慚愧。

 

四、祖先傳下來ㄟ話

  阿拔泉庄為移民聚落,有平埔、閩、客、新住民族群,大家和睦相處,時間久了,彼此說話都聽的懂。洪惟仁〈高屏地區的語言分怖〉指出:阿拔泉庄人講混合腔閩南語。如「阿拔泉庄」和「源泉村」的「泉」,泉州、漳州腔口不同,村人習以為常不會混淆。

  早期先民幾乎沒讀冊,僅靠口述傳遞消息,在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的農村生活,很少有機會接觸、吸收外界的資訊,頂多藉廟會作醮與臨近村庄連繫。然而,田調過程讓我們訝異的,有幾位在如此封閉環境中過大半輩子的長輩,不識字,竟然脫口而出典雅的詞彙,如「才調、才情」、「斯文」等。「才調」,謂做事有本領,唐朝人的習用語;有位長輩強調:「有才情毋值得好品行。」意謂為人有好品行比做事能力強重要;「斯文」,形容儒雅的氣質。

  當然,日常與鄉親聊天聽到不少俗語、諺語,隨口一句話都帶有意義。這些話可能是祖先代代相傳,或者從布袋戲、歌仔戲聽來的,融入生活中,加上經驗累積成為精采的話語。如「作雞著掅,作人著秉。」勸勉後生晚輩要守本分,打拼前途。

庄頭庄尾行幾回,與長輩閒聊家常,臺語方面的收穫滿籮筐,感恩他們。

 

五、多謝

  今(2013)年8月,完成村誌草稿:《源泉村史:阿拔泉人ㄟ故事》,不放心體例、內容、觀點等是否得宜?請屏北社大校長周芬姿教授推薦專家審稿;也到縣府社會處請教該送何處評審?因目前公部門尚無村誌審核機制,只好暫擱之。

  10月中旬,適逢前文建會主委陳其南教授到屏東演講,找他幫忙。承他校閱後,提示將書名改作《屏東阿拔泉庄ㄟ故事—高樹鄉源泉村誌》,並要制式化的章節名稱,用活潑生動的用詞表達。

  衷心感恩開庄一百多年來,為庄頭發展付出心血的鄉親長輩,我們用文字、圖像記錄他們辛勞墾拓田園的歷程,留下一本能讓庄人接受、瞭解阿拔泉歷史人文的村誌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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