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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碗什錦麵        /  

 

    一碗香噴噴熱騰騰的海鮮什錦麵,伴隨著一份疼惜的愛心,一直深埋在我的內心底處,想忘也忘不了。

 

     E世代的小朋友,動不動就說無聊,不好玩。整天守著電腦打電動,拿著手機聊個不停,看電視殺時間。

    這也難怪他們會這樣做。工商社會發展極端化後,城市成為水泥叢林,人口集中到大都會區,炒熱了地產與房產。小家庭被迫擠進了,一小小鳥籠式的公寓,人們成了水泥叢林中的留鳥。

    當真的鳥,還可海闊天空任遨遊,人鳥祇能在地上爬爬走。幾坪大的空間,變成了你我唯一的世界。你我家的小朋友,當然也僅能看電視打電動了。

    說我們四五年代出生的生活苦,那二三年代要更苦了。然苦日子過後,反倒在內心裡留下深刻的記憶,甘苦耐人回味的滋味。

    四五年代的台灣,還是一個農業社會。都市剛要發展,農村則十分自然。鄉下人們過著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的簡單生活。

    村子的小朋友玩在一起,大朋友帶小朋友。我們不用大人買玩具,我們自有辦法,玩到忘了吃飯時間。甚麼叫無聊?我們不曾碰過。甚麼叫不好玩?我們不知這是甚麼碗糕。

    其實說玩,也不是真正的取樂,而是別有目的地。我們去田裡釣青蛙,到野溪抓魚捕蝦,拾稻穗撿地瓜,這都對當時貧困的家庭有幫助的。小蝦、小魚、小青蛙,是三餐鈣與蛋白質的補充來源。地瓜除了人可吃外,也用來餵豬,可以賣錢貼補家用。

 

    說到釣青蛙,就讓我再度想起我的姨媽、姨丈,及那碗令人垂涎的海鮮什錦麵。

    姨媽是我母親的胞妹。母親有一大姊,也有一個哥哥。然這哥哥在十八歲時,因不服我爺爺的管教,竟然想不開而喝農藥身亡。

    姨媽嫁給姨丈時,姨丈家十分清寒,以賣菜賣魚維生。姨丈每天一大清早,要騎腳踏車自萬丹到東港魚市場批貨,載回萬丹自家賣。

    而姨媽還是繼續她未出嫁前的賣什些的行業。每天載著一箱裝滿女紅的各類日常用品,有修補衣褲的針線、剪刀、布尺,化妝用的粉餅、面霜、口紅,女性貼身衣物等等。

    她邊騎車,邊搖著鈴鐺,沿著村間小道。農忙的婦女,遠遠的聽到鈴鐺聲,早已守在路邊,等著她。

    阿姨機靈嘴巴甜,生意很好。每隔三五天,路過我們村子,都會回老家來。我們幾個小孩子,又有好吃的零食了。一粒甘仔糖,一枝繩仔溝,鳳梨心、芒果乾,就是人間美味了。

姨丈賣魚的生意,也在姨媽的協助下,轉型成海鮮麵攤,再發展成萬丹紅遍一時的海鮮餐廳。

 

    民國四五十年,台灣的香蕉成功的外銷日本,種香蕉的農夫都賺大錢。萬丹地區,香蕉園連成一片。再加上日據時代,萬丹本就是一個富裕的鄉鎮,所以酒家林立。估計鼎盛時期,超過十家。然最有名氣的是萬後村的水色酒家,寶厝村的新麗美與梅雪酒家了。

    姨媽覺得姨丈每天辛辛苦苦,自東港魚市場批貨回萬丹零賣,賺不了多少錢,更何況一些餘貨,多是虧錢賤賣。如果改做餐飲業,一者不用每天到東港補貨,二者利潤也高。在機緣成熟下,頂下原本租人的麵攤,就在梅雪酒家隔壁,專賣海鮮料理。

    做對行,又碰到好時機,姨丈的新興海鮮店成為萬丹附近地區的招牌店。梅雪酒家的客人,幾乎都是訂新興海鮮的菜色,生意好得不得了。

 

    那時是我讀小學的年代,民國53-60年左右。村子周圍不是水稻田,就是香蕉園,當然還有一叢叢的次竹林。

    放暑假期間,剛好是二期稻作幼苗到大肚期。台灣虎皮蛙、草蛙、金線蛙,在稻田幼苗期產卵,隨著秧苗的成長,小青蛙也慢慢長大。

    在那個年代,沒有金寶螺危害,也沒有除草藥劑。所以青蛙在水稻田內,可以健康的成長。釣青蛙、抓青蛙,成了鄉下小朋友,暑假最快樂的遊戲了。

    大人釣青蛙,用釣線綁一隻小青蛙,邊釣邊呼叫青蛙來,好像吹口哨。以左手掌背,靠在嘴角吸,技巧性的吸出哇鳴的聲音。青蛙聽到這蛙鳴聲,會聚集過來吃餌,大人們就可以一一將牠們釣上來。

    在稻田邊,他們左手拿網袋,青蛙一咬餌,釣竿一甩尾,噗通的一聲,青蛙立刻入袋,好像變魔術般。小朋友羨慕大人身手了得,但就是學不來,還是到水溝邊,釣那小青蛙了。

    稻秧大肚時,青蛙也長大許多,一隻將近一台兩了,這時我們學大人放桿子。在小段的竹桿子上綁鉤線,魚鉤鉤上一隻蚯蚓,插在水稻田邊或水溝旁。黃昏到清晨,青蛙出來覓食,看到鉤上的蚯蚓,一跳大嘴一張開,剛好被魚鉤鉤住,吊在半空中。

    放桿子全憑運氣,不需大人傑出的身手。所以偶而也會抓到老青蛙,一隻近二到三兩,蛙齡兩年以上的大青蛙。

 

    姨丈賣海鮮,客人有時也會點青蛙湯或三杯青蛙,尤其是老青蛙湯,是上年紀男人上酒家的最愛。只要我們兄弟抓到幾隻老青蛙或母親交代什麼東西,要送到姨媽家,都是我出公差。

    沿著村子走往籬仔內的牛車小路,再轉北過寶厝村的水利溝,溝渠內的水流十分湍急,尤其是寶厝村內這一段。我都小跑步經過,深怕掉了下去,不淹死才怪。所以很快就來到姨丈的海鮮店了。

    姨丈的店,緊鄰著梅雪酒家,再隔壁是一家收破爛的資源回收商,那也是萬丹第一家回收商吧。每次到姨丈的店,我都感覺不好意思。因為酒家女穿著時髦,擠胸露臀,真讓人臉紅心跳。

    交代了事,我都很想快跑回家。然姨丈不管多忙,總會刻意下一碗什錦海鮮麵,要我留下來吃完再走。看到那晚熱騰騰香噴噴的海鮮麵,我一時也忘了要回家了。

自我懂事時,雖已不用再吃地瓜飯了,餐餐都有白米飯。但少有麵食,就是陽春麵也不曾吃過。

    姨丈的海鮮什錦麵,用油麵滾燙,再放入瘦肉片、豬肝片、鮮蝦、蝦仁、花枝及鮮蛤,再加上姨丈獨到的調味。享用起來口口沁心,真是人間美味。

 

    隨著台灣經濟的起飛,姨丈的海產店也跟著蓬勃發展,小麵攤改建成樓房式的海鮮餐廳。只可惜在姨丈生意如日中天時,姨媽卻腦中風倒了下來。

    姨丈努力稱持幾年,大表弟也投入幫忙。無奈世事難料,香蕉輸日不再風光,萬丹的酒家生意沒落,而東港的海產店崛起。他們佔地利之便,客人都往東港跑了,新興海鮮的生意漸減,最後只好關門大吉。

 

    如今,姨媽與姨丈皆已往生多年。但想起他們慈祥的笑容,還有那碗令人垂涎的海鮮什錦麵,猶如昨日的景象,清楚的呈現在眼前,我怎能忘懷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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